摘要:“咋能没听说?全村都炸窝了!说是林家那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林生,为了个座位,把周老虎手底下的‘三金刚’全给扔河沟里喂王八了!”
“哎,老李,昨晚河滩电影场那事儿你听说了没?动静闹得震天响!”
“咋能没听说?全村都炸窝了!说是林家那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林生,为了个座位,把周老虎手底下的‘三金刚’全给扔河沟里喂王八了!”
“我的乖乖,林生平时看着跟个闷葫芦似的,胆子咋这么肥?周老虎那是什么人?那是咱们柳树屯的土皇帝!惹了他,不得被扒层皮?”
“嘿,怪就怪在这儿!大家都以为林生这次死定了,结果你猜咋着?周老虎不但没发火,反倒当着全村人的面,乐呵呵地掏出一把锃亮的大手电筒塞给林生,让他去接自个儿那宝贝闺女散场呢!”
“真的假的?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?周老虎那闺女可是金枝玉叶,能让林生这么个穷小子去接?”
“这里头的水深着呢!听说昨晚后来黑皮都被警察带走了,这柳树屯的天,怕是要变喽……”
01
一九八六年的夏天,热得有些邪乎。
柳树屯的七月,空气里像是有把看不见的火在烧。知了在老榆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,仿佛在控诉这该死的天气。即使到了傍晚,那股子从黄土地里蒸腾出来的热浪依然没有散去的意思,闷得人胸口发慌,连看家狗都趴在阴凉地里吐着舌头,一步都不愿挪窝。
但这并没有挡住全村男女老少的热情。
因为今晚,村口那片宽阔的河滩空地上,要放露天电影——《少林寺》。
那可是个稀罕物。那年头,电视机还是只有村长和几个万元户家里才有的宝贝,对于大多数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来说,一场露天电影就是比过年还隆重的盛事。更何况是《少林寺》,听说那里面的和尚能飞檐走壁,全是真功夫,早就把十里八乡的人的心给挠得痒痒的。
天还没擦黑,河滩上就已经人山人海。卖瓜子的、卖冰棍的、卖凉粉的小贩穿梭在人群里,吆喝声此起彼伏。汽灯“嘶嘶”地喷着白光,把这一片照得亮如白昼,几千只飞蛾围着那滚烫的灯罩疯狂地扑腾。
林生穿着一件洗得发黄的跨栏背心,肩膀上扛着两条沉甸甸的榆木长板凳,胳膊弯里还夹着一把破蒲扇,在那密密麻麻的人缝里艰难地往前挤。
他今年二十二岁,个头挺拔,皮肤是那种健康的小麦色。他是村里的孤儿,爹妈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走得早,他是吃着村里的百家饭长大的。虽然家里穷得叮当响,除了一间漏雨的土坯房啥也没有,但他这人有股子韧劲,前些年有个走江湖的武术队路过,他愣是跟着人家屁股后面跑了三个月,学了一身硬桥硬马的真功夫。
今晚,他是专门来给干娘占座的。
干娘是村东头的孤寡老人,当年林生快饿死的时候,是她省下自己的口粮给了林生一口饭吃。如今干娘上了岁数,腿脚不利索,眼睛也花了,但听说要放武打片,那是念叨了好几天,非要来看看热闹。
林生早就看好了地形。银幕正前方大概十米的位置,那是绝佳的“皇帝位”,既不用仰着脖子,也听得最清楚。
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好不容易挤到了那个位置。地上全是瓜子皮和烟屁股,他也不嫌脏,用脚把地上的碎石子踢开,稳稳当当把两条板凳一前一后摆好。
“这地儿不错,干娘肯定能看清。”林生抹了一把额头上流进眼睛里的汗水,满意地自言自语。他拿起蒲扇,试了试风向,准备转身去接还在村口等着的老太太。
就在这时候,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骂娘声,紧接着是一股大力袭来。
“起开!好狗不挡道!眼瞎了是不是?”
还没等林生反应过来,一只穿着锃亮黑色皮鞋的大脚,带着一股子嚣张劲儿,狠狠地踹在了他刚摆好的板凳上。
“哗啦——”
那条用了好几年的老榆木板凳,本来榫卯就有点松动,被这一脚踹飞了出去,在满是鹅卵石的河滩上滚了好几圈,“咔嚓”一声,摔断了一条腿,像个残疾人一样趴在了地上。
林生的火气“腾”地一下就上来了。
他猛地回过头。
站在他身后的,是三个流里流气的青年。
领头那个梳着油光锃亮的大背头,苍蝇落在上面都得劈叉。他穿着一件花里胡哨的的确良衬衫,扣子解开到了肚脐眼,露出一胸脯黑黢黢的护心毛,脖子上还挂着根细得像铁丝一样的金链子。这人手里抓着一把瓜子,正一边磕一边往地上吐皮,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,恨不得把“我是流氓”四个字写在脸上。
这三人林生认识,或者说,整个柳树屯没人不认识。
他们是最近才跟了村霸周老虎的,号称周家手下的“三金刚”。说是金刚,其实就是三个游手好闲的地痞,平时仗着周老虎的势,在村里偷鸡摸狗,调戏大姑娘小媳妇,看谁不顺眼就动手,坏事做绝。
“看什么看?再看把你眼珠子抠出来当泡踩!”花衬衫把嘴里的瓜子皮吐向林生,一脸的横肉都在抖动,“这地儿我们要了,识相的赶紧滚,别给你脸不要脸!”
林生没有动。他看着远处那条断了腿的板凳,那是干娘家里唯一像样的家具,平时老太太擦了又擦,宝贝得不行。
“这地儿是我先占的。”林生压着嗓子,声音低沉得像暴雨前的闷雷。
“你先占的?写你名儿了?还是你叫它一声它能答应?”花衬衫旁边那个长得像根竹竿一样的瘦高个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,“这河滩都是周爷的!周爷想坐哪就坐哪!你个没爹没妈的野种,也配跟我们讲道理?”
“就是!”另一个矮胖子也跟着起哄,满脸的不屑,“听说你是给那个瘸腿的老乞婆占座?拉倒吧!那种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东西,还看什么电影?让她去后面树杈子上蹲着听个响儿得了,别在这儿占着茅坑不拉屎!”
这句话彻底触碰了林生的底线。
骂他穷,他可以忍。骂他没爹没妈,他也能忍。但骂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干娘,不行!那是他的逆鳞,触之必怒!
周围原本嘈杂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。大家都看出了这边的火药味,纷纷往后退,生怕溅一身血。村民们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,但也透着恐惧。谁都知道这三人是周老虎的狗腿子,惹了他们就是惹了周老虎,在柳树屯,谁敢触这个霉头?
林生深吸了一口气,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,那是在压抑体内即将爆发的火山。
他缓缓地弯下腰,捡起那条断了腿的板凳。
他的动作很慢,慢得让人觉得压抑。但当他再次直起腰的时候,那双原本平和的眼睛,瞬间变得像寒冬腊月里的冰碴子一样冷,透着一股让人胆寒的杀气。
“道歉。”林生盯着花衬衫的眼睛,一字一顿地说道。
“道你大爷!”花衬衫没想到这个平时看着老实巴交的穷小子竟然敢顶嘴,当着这么多人的面,他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了。
他恼羞成怒,抄起脚边的一块半截红砖头,甚至都没打招呼,照着林生的脑门就狠狠地砸了过来。
“给脸不要脸的东西!兄弟们,给我废了他!”
02
那块红砖头带着呼啸的风声,直奔林生的面门而来。
围观的大姑娘小媳妇吓得尖叫起来,捂住了眼睛,不敢看接下来头破血流的惨状。
但林生没有躲。
他在武术队那几年,每天对着晃动的木桩子练的就是反应。这种街头混混毫无章法的乱打,在他眼里全是破绽。
就在砖头即将砸中他脑门的那一瞬间,林生只是微微把头一偏。
“呼——”
砖头擦着他的耳朵飞了过去,砸在身后的沙地上,激起一片尘土。
紧接着,林生动了。
他不退反进,像一头捕食的猎豹一样猛地窜了出去。他的脚在松软的沙地上用力一蹬,身体借着这股冲力,瞬间拉近了与花衬衫的距离。
“嘭!”
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。
林生一记势大力沉的侧踹,结结实实地蹬在了花衬衫的小腹上。这一脚,他用了七成的力道。
花衬衫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,整个人就像个断了线的风筝,双脚离地飞了出去。他重重地砸在两米开外的人堆里,捂着肚子,脸涨成了猪肝色,张大嘴巴像条濒死的鱼一样拼命喘气,却吸不进一口气。
剩下的瘦高个和矮胖子一看大哥被打了,也是一愣,随即大吼一声,一个抡着王八拳,一个抄起旁边别人的板凳,左右夹击冲了上来。
“弄死他!”
林生把手里那条断腿的板凳横在胸前,“格挡”一下架住了矮胖子砸下来的板凳。随后,他手腕如同灵蛇一般一翻,一把扣住了瘦高个挥过来的手腕。
“咔嚓!”
那是关节被强行扭曲错位的声音。
林生顺势往怀里一拉,再借力往下一压。瘦高个疼得“嗷”的一嗓子,身子不由自主地弯成了大虾米。林生没给他喘息的机会,右肘抬起,如同一柄重锤,狠狠地砸在瘦高个的后背上。
瘦高个直接被砸趴在地上,吃了一嘴的沙土,半天没爬起来。
这时候,那个矮胖子见势不妙,但他冲得太猛收不住脚,只能硬着头皮撞过来。
林生看准时机,甚至都没用手,直接是一个低扫。
河滩本来就全是圆滚滚的鹅卵石,矮胖子重心不稳,被这扫堂腿一绊,身子一歪,骨碌碌地顺着河堤滚了下去。
“扑通!”
一声巨响,矮胖子掉进了旁边那条虽然不深但全是淤泥的小河沟里,溅起一米高的臭水花,成了真正的“落汤鸡”。他在黑泥里扑腾着,嘴里喊着救命,狼狈到了极点。
短短不到两分钟。
平时在村里不可一世、让村民们闻风丧胆的“三金刚”,一个趴在地上哼哼,一个捂着手腕打滚,还有一个在河沟里喝臭水。
全场死一般的寂静。只有汽灯那“嘶嘶”的燃烧声显得格外刺耳。
几秒钟后,人群中不知道谁带头喊了一声“好!”,紧接着,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爆发出来,差点把挂在树上的高音喇叭都给震下来。
大家憋在心里的那口恶气,今天终于让林生给出了!那种畅快淋漓的感觉,比看电影还过瘾。
林生拍了拍手上的土,脸上没有任何得意的表情。他扶起那条断腿的板凳,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。
就在这时,原本喧闹的人群突然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,瞬间安静了下来。
人群自动向两边分开,一条宽阔的通道让了出来。
一股强大的气场压了过来。
一个披着旧军大衣的中年男人,手里盘着两个磨得锃亮的铁核桃,慢悠悠地走了过来。
周老虎。
柳树屯的天,也是这一带黑白两道都说一不二的人物。
他虽然只有五十岁,但头发已经花白,脸上有一道从眼角延伸到嘴角的旧伤疤,让他看起来不怒自威。在这大热天里,他还披着件军大衣,那是他在道上的标志,没人敢觉得奇怪。
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。
打了狗,主人来了。大家都觉得林生这次肯定要完蛋,弄不好要被打断手脚扔出村子。有些胆小的已经开始往后缩,生怕被周老虎的怒火波及。
林生也握紧了拳头,浑身肌肉紧绷,做好了拼命的准备。他知道周老虎的手段,但他不后悔。
周老虎走到林生面前,停下脚步。他那双鹰一样的眼睛,在汽灯的照射下闪着寒光,上下打量着林生,看不出喜怒。
“这三个废物,是你打的?”周老虎指了指地上那几个还在哼哼唧唧的手下,声音沙哑。
“是。”林生挺直了腰杆,不卑不亢,“他们先动的手,还骂人。”
周老虎盯着林生看了足足五秒钟。
突然,他笑了。
那笑容有些渗人,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。
“打得好。连个毛头小子都打不过,这种废物,留着也是浪费老子的粮食。”周老虎转头对身后的其他手下挥了挥手,“把这三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拖走,别在这儿碍眼。”
然后,他回过头,把手伸进了那件深不见底的军大衣口袋里。
林生心里一紧,以为他要掏家伙。
但这周老虎掏出来的,竟然是一把崭新的、沉甸甸的铁壳大手电筒。
在这个年代,这种装三节一号电池的大手电筒,是好东西,既能照明,又能防身,是走夜路的硬通货。
周老虎把手电筒塞到林生手里,那铁壳在林生手心里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。紧接着,周老虎那只布满老茧的大手,重重地拍了拍林生的肩膀。
“身手不错,是个练家子,比我养的那些猪强多了。”周老虎压低了声音,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,“拿着这个,今晚有个任务交给你。去接我闺女散场。她今晚穿白裙子,就在第一排中间坐着。”
林生愣住了。
让他去接周小芸?那是周老虎的掌上明珠,平时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,怎么会交给他这个刚刚打了周家人的外人去接?
“周爷,这……”林生刚想拒绝。
周老虎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,那双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和深意:“别废话。让你去就去。记住,一定要把她安全送回家。”
说完,周老虎意味深长地看了林生一眼,紧了紧身上的军大衣,带着人转身走了,消失在夜色中。
林生握着那把手电筒,站在原地,感觉分量有点不对劲。
这手电筒比普通的要重得多,而且重心不在装灯泡的前端,而在尾部。摇晃一下,里面似乎也没有电池撞击内壁的声音,反而有一种极其紧实的沉闷感。
他找了个没人的角落,借着微弱的月光,拧开了手电筒的后盖。
林生本以为这只是一把普通的手电筒,直到他摸到了电池仓里那冰冷坚硬的触感,借着微弱的月光,他看清了里面的东西。那一刻,他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,看到那一幕后他彻底震惊了……电池仓里装的根本不是电池,而是一把被拆解后藏在里面的、磨得锋利的双刃匕首!那匕首柄上,还用红漆刻着一个鲜红的“杀”字,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狰狞!
03
林生只觉得手里的手电筒变成了烫手的山芋,差点没扔出去。
这不是让他去接人,这分明是让他去挡刀,甚至可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“借刀杀人”!
周老虎为什么要把这么危险的东西给他?难道周小芸今晚真的有生命危险?
林生虽然没混过江湖,但他脑子不笨。他迅速冷静下来,开始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。
那“三金刚”虽然平时嚣张,但今晚的表现实在太过反常。他们不去前面给周老虎占座,反而跑到这边来跟一个穷小子抢位置,而且一上来就动手,仿佛就是为了把事情闹大,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。
还有,刚才打斗的时候,林生敏锐地注意到,那三个人的眼神总是往村口的小树林那边飘,似乎在等待什么信号。
林生刚才来的时候也留意过,那个小树林里停着一辆陌生的灰色面包车。在这个偏僻的柳树屯,除了周老虎有辆吉普车,根本没见过这种外地牌照的面包车。那车没熄火,车窗贴着黑膜,像一只潜伏在暗处的野兽。
难道……那“三金刚”是故意来闹事的?目的是为了把场面搞乱,或者是为了把周老虎身边的保镖都引开调走?
林生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。
周老虎那只老狐狸,肯定早就看出了什么端倪。但他身边的那些人,哪怕是心腹,此刻他可能都不敢全信了。也许,有人被收买了,有人反水了。
而自己,这个刚刚把“三金刚”揍了一顿、和周家势力毫无瓜葛的“愣头青”,反而成了此时此刻最干净、最不可能和对方是一伙的人。
周老虎这是把他当成了临时抓来的壮丁,或者是……一个用来吸引火力的诱饵。
这把刀,就是给他的“投名状”。
这时候,高音喇叭里传来了激昂的音乐声,电影《少林寺》正式开始了。银幕上,李连杰饰演的觉远和尚正在苦练武功,全场几千名观众看得津津有味,时不时爆发出喝彩声,完全沉浸在电影的世界里。
林生却没有心情看电影。他把那把藏着匕首的手电筒重新装好,紧紧地攥在手里,手心里全是冷汗。
去,还是不去?
不去,周老虎事后肯定饶不了他。去,可能就是九死一生。
但当他脑海里浮现出周小芸那张总是带着温婉笑容的脸庞时,他的心软了一下。
周小芸是镇上的小学老师,也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,更是知书达理的文化人。虽然她是周老虎的闺女,但她从来没有架子,上次林生干娘生病,还是周小芸帮忙垫付的医药费。
“算了,就当是还周老师的人情!”
林生咬了咬牙,猫着腰,悄悄地绕到了人群的最前面。
第一排,正中间的位置。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姑娘正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。
周小芸。
在银幕反光的映照下,她显得格外柔美,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。
在她的周围,原本应该有保镖守着。可是现在,除了几个看热闹的孩子,周老虎的那些手下竟然一个都不见踪影。
这太反常了。整个第一排,就像是一个被人刻意清空的“孤岛”。
林生躲在一棵大柳树后面,警惕地观察着四周。他的直觉告诉他,今晚这场露天电影,恐怕要演变成一场现实版的武打片,而那个主角,可能就是自己。
04
两个小时的电影很快就结束了。
随着片尾曲《少林少林》那熟悉的旋律响起,银幕上的光暗了下来,全场瞬间亮起了几盏昏黄的汽灯。人群开始散场,几千人同时起身,搬凳子的撞击声、大人的呼喊声、孩子的哭闹声交织在一起,场面一片混乱。
尘土飞扬,人影绰绰。
这就是动手的最佳时机。
林生一直死死盯着周小芸。只见她站起身,拍了拍裙子上的土,拿着小马扎准备往回走。
就在这时,几个穿着深色衣服、戴着鸭舌帽的男人,借着人群的拥挤,悄无声息地向周小芸靠了过去。
他们动作很专业,几下就把周小芸周围的村民挤开,形成了一个包围圈,裹挟着周小芸往旁边那条通向村口小树林的偏僻小路上走。
那条路,正是那辆面包车停的地方。
领头的那个人,林生认识。
黑皮。
那是周老虎最信任的得力干将,平时跟在周老虎身边寸步不离,号称是周家的第一金牌打手。他身材精瘦,眼神阴狠,手里常年玩着一把蝴蝶刀。
此刻,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恭敬地护送周小芸,而是一只手隐蔽地顶在周小芸的后腰上,另一只手粗暴地捂住了她的嘴。
周小芸惊恐地瞪大了眼睛,拼命挣扎,但在嘈杂的人群中,根本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异常。
“别动!敢叫唤一声,老子捅死你!”黑皮的声音阴冷得像地狱里的鬼。
周老虎安排的那些“暗哨”,那些平时吹嘘能一个打十个的保镖,此刻竟然全都不见踪影,显然都被搞定了,或者是被调虎离山了。
这果然是个局!连最受信任的黑皮都叛变了!
眼看周小芸就要被拖进黑暗的小巷,林生不再犹豫,他深吸一口气,像只狸猫一样从树后冲了出去。
但他没有贸然动手。对方有四个人,而且可能有刀。
“黑皮!周爷让你去拿酒,你跑这儿干啥!”林生突然大喊一声,声音洪亮,试图引起周围人的注意,同时猛地按亮了手中的手电筒。
那把特制的手电筒光亮惊人,一道刺眼的白色光柱,如同一把利剑,直接打在了黑皮的脸上。
黑皮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晃得睁不开眼,下意识地松开了捂着周小芸的手去挡光。
“谁?!”黑皮大惊失色。
“救命!他们要绑架我!”周小芸趁机喊了一声,一把推开黑皮,跌跌撞撞地往旁边跑。
黑皮大怒,一把扯住周小芸的长发,将她拽了回来,同时另一只手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弹簧刀,恶狠狠地指着林生。
“林生?又是你这个穷鬼!我看你是活腻了!”黑皮认出了林生,眼中杀机毕露,“小子,少管闲事!周老虎给了你多少钱?老子给双倍!现在给我滚,当什么都没看见!”
林生没有退缩,手电筒的光依然死死地照着黑皮,让他无处遁形。
在强光的照射下,林生突然发现了一个细节。
黑皮因为刚才的剧烈拉扯,衬衫领口敞开了,脖子上露出了一个用红绳挂着的木质护身符。那个护身符在强光下显得有些诡异。
林生死死盯着黑皮脖子上的那个护身符,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。他猛地想起刚才周老虎递给他手电筒时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,以及他故意露出的手腕上的伤疤。看到那一幕后他彻底震惊了……黑皮脖子上的木牌图案,竟然和刚才他在手电筒底部看到的那个刻着的“杀”字图案一模一样!原来周老虎早就知道黑皮是内鬼,但他不仅没揭穿,反而利用林生这个局外人来演这出戏,而他给林生的那把刀,刀刃上竟然涂着一种特殊的荧光粉,那是用来在黑暗中标记叛徒的!这根本不是一把普通的刀,这是一把用来清理门户的“处决令”!
05
林生全明白了。
周老虎这只老狐狸,早就察觉到了身边的危险。他故意在电影场不安排人手,甚至放任“三金刚”闹事,就是为了引蛇出洞,逼黑皮这帮内鬼现原形。
而自己,就是那个破局的棋子,是那个用来点燃引线的火苗,也是周老虎用来测试人心的试金石。
如果自己贪财跑了,周小芸可能真的会被绑走;如果自己拼命,那就等于替周家清理了门户。
“黑皮,周爷早就知道你要反。”林生冷冷地说道,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,“你回头看看,你的死期到了。”
黑皮一愣,下意识地想回头看。
高手过招,胜负只在一瞬间。就在黑皮分神的这一刹那,林生动了。
他并没有去拔手电筒里的刀,因为那样太慢了。他直接把那把沉重的大铁壳手电筒当成了暗器,用尽全身力气,狠狠地掷了出去。
“呼——”
铁壳手电筒带着风声,像一颗出膛的炮弹,精准地砸在了黑皮的额头上。
“咚!”
一声令人心颤的闷响。
黑皮连哼都没哼一声,被砸得向后仰倒,满脸是血,手里的弹簧刀也掉在了地上。
“跑!往人多的地方跑!”林生冲过去,一把拉住周小芸的手,把她护在身后。
剩下的三个绑匪见状,纷纷掏出匕首围了上来。
“弄死他!快点把人带走!车就在前面!”
林生从腰间抽出刚才趁乱在路边捡起的一根粗木棍,摆出了武术队的起手式,眼神坚毅。
“小芸姐,躲我后面别出来!谁敢上来,我就敲碎谁的脑袋!”
巷战瞬间爆发。
林生虽然只有一个人,但他那股不要命的狠劲完全爆发了出来。巷子狭窄,对方人多反而施展不开。
林生利用地形,左挡右突。一个绑匪一刀刺过来,林生侧身躲过,手中的木棍狠狠地抽在对方的手腕上,打得对方匕首脱手。
另一个绑匪想从侧面偷袭周小芸,林生拼着后背挨了一刀,硬是用肩膀把他撞飞了出去,撞在旁边的砖墙上,半天没爬起来。
鲜血染红了林生的白背心,顺着衣角滴落在泥土里,但他依然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一样挡在周小芸面前,一步不退。
“我看你们谁敢动她!”林生怒吼,声震四野。
就在林生快要力竭,手中的木棍也被砍断的时候,巷子口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震天的喊杀声。
“敢动我闺女!都给我剁了喂狗!”
一声暴喝传来,正是周老虎。
他带着真正的心腹——那帮从外村调来的、黑皮都不认识的生面孔,如神兵天降般杀了出来。
原来,周老虎一直在暗处看着。他在等,等黑皮彻底动手,坐实了绑架的罪名,也等林生这个“外人”是否值得信任。
黑皮的一伙人瞬间被包围。那些生力军个个手持铁棍,如下山猛虎,几个回合就把剩下的绑匪打倒在地,捆成了粽子。
刚醒过来的黑皮,看到这一幕,面如死灰,瘫软在地。
周老虎大步走过来,看着满身是血但依然站得笔直的林生,又看了看虽然受了惊吓但毫发无损的闺女。
他捡起地上那把染血的手电筒,擦了擦上面的血迹,重新塞回林生手里。
“好小子,有种。我周老虎看人从来没走眼过。”周老虎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少见的赞赏和感激,“这把手电筒送你了。这次,是真的送你。”
06
风波平息后的第二天,柳树屯彻底炸了锅。
黑皮因为涉嫌绑架和勾结外地流氓团伙,被送进了派出所。据说他背后还牵扯到县里另一股势力的争斗,那是周老虎要处理的江湖恩怨了。
林生一战成名。
周老虎要在全村摆三天流水席,还要收林生当干儿子,甚至有人传言,周老虎想把闺女许配给林生,让他接班。
林生在家里养伤。周小芸提着一篮子红皮鸡蛋和两罐麦乳精来看他。
看着这个平时高高在上、只可远观的女老师,此刻红着脸坐在他的土炕边给他削苹果,林生有些手足无措,脸红得像猴屁股。
“谢谢你,林生。”周小芸的声音很轻,却很坚定,“那晚要是没有你,我就……”
“没事,周老师。换了谁都会救的。”林生挠了挠头,憨厚地笑了,“你是好人,好人就该有好报。”
伤好之后,林生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外的决定。
他拒绝了周老虎给的一大笔钱,也拒绝了去周家当管事的邀请。他收拾了简单的行李,报名参军去了。
临走前,周老虎来送他。
“小子,真不想跟我干?以后这柳树屯就是你的。”周老虎有些惋惜。
“周叔,我不想混江湖,也不想当第二个黑皮。”林生背着行囊,目光清澈,“那晚的事让我明白,只有真正的一身正气,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。手里有刀不行,心里得有光。”
周老虎听了,沉默了许久,最后叹了口气,拍了拍林生的肩膀:“这小子,是条龙,这浅水湾养不住他。去吧,去外面闯闯。”
几年后。
林生退伍回来了。他没有去周家,而是凭借着在部队的优异表现,考进了镇上的派出所,成了柳树屯的一名片警。
他穿着那身橄榄绿的警服,腰间别着的不再是那把藏刀的手电筒,而是代表着法律和正义的手铐。
那把周老虎送给他的铁壳手电筒,一直放在他办公室的抽屉里。里面的刀早就被他拆掉扔了,只留下了那个刻着“杀”字的空壳,和两节崭新的电池。
每当夜深人静值班的时候,他会拿出来擦一擦。
它提醒着他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,也提醒着他:
黑暗中,有人给你一把刀,是想让你杀人;有人给你一把光,是想让你照亮路。而他,选择了把刀藏起,只留下光,去照亮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,守护每一个像周小芸那样的好人,也守护每一个像干娘那样的弱者。
这,才是他林生要走的路。
来源:美丽姐看世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