摘要:纪录片《胡阿姨的花园》,是主人公胡阿姨口中 “没事干”的那个人,花了九年时间拍摄而成的作品。影片的主要情节,是关于拾荒者胡阿姨如何经营她的“旅馆”和废墟花园。废墟,是影片中的重要元素:城市街道上大片拆迁的废墟,胡阿姨拾荒而来的各式弃物。被遗弃的不仅有物,也有人
胡阿姨的花园
Ms.Hu's Garden
导演:潘志琪
类型:纪录片
制片地区:中国大陆
语言:汉语普通话
上映日期:2025-10-23(中国大陆)
片长:103分钟
纪录片《胡阿姨的花园》,是主人公胡阿姨口中 “没事干”的那个人,花了九年时间拍摄而成的作品。影片的主要情节,是关于拾荒者胡阿姨如何经营她的“旅馆”和废墟花园。废墟,是影片中的重要元素:城市街道上大片拆迁的废墟,胡阿姨拾荒而来的各式弃物。被遗弃的不仅有物,也有人:那些一无所有的“旅馆”租客们,没有家人、没有工作,没有饭吃(作为“老板”的胡阿姨,卖废品挣来的钱几乎都用于帮助她的“租客”),以及被丈夫抛弃的胡阿姨。废墟是刺眼的,它是繁华景象的断裂,是时代进展中的痉挛,是多余,是无用。影片在让观众直面众多废墟影像的同时,也在不断挑衅观众去思考:何为废墟,何为无用?
影片开始于爬行的胡阿姨和她“迷宫式”旅馆。几架摇摇欲坠的梯子连接了一个个高低错落洞穴一样的房间。所谓旅馆,不过是她用廉价的建材(也许也是捡拾来的)撑起的空间,为流离失所的人们提供了一张床,一个“家”。旅馆外的空间是胡阿姨的花园,点缀着断了手臂的陶瓷人像,瘪了气的足球、挂在树梢上的破旧彩虹伞和锅盖,堆在地上的塑料花、灯罩等等。生活空间被各种废品包围,胡阿姨在家园里,很多时候需要以爬行的姿态,穿越重重障碍,抵达另一个空间。
胡阿姨在自己的花园里
拾荒者胡阿姨是一位天真的信徒,她相信劳动,相信生命的意义,相信诗歌、艺术和植物的美。她说:“我一般走到哪里,都有花伴随”,她还说,“我走到哪里,我的彩虹伞就升到哪里”。她鼓励儿子(因感染疾病丧失劳动力)和其他“租客”,要 “勇往直前”。 她还给她的“花园”写诗:“小村屋平安住,门前有花又有树。勤劳动虽辛苦,却能荣耀天上父。” 胡阿姨亲手打造的旅馆和花园,是她的生活信念和艺术王国。
胡阿姨的彩虹伞
生活落魄的胡阿姨,脸上并没有多少的忧郁哀愁,相反总是透露着坚毅和单纯。在胡阿姨和丈夫、儿子的合影中,我们可以看见她曾经俏皮干练的身影,眉宇间透露着英姿飒爽的侠气。虽然身处废墟之中,她给自己取名“雪莲”——出淤泥而不染。曾经以会计为职业的胡阿姨,因骨子里的那种“侠气”帮助同事签下一张张贷款单而背负重债。
生活的遭遇并未磨灭她的天真,对于那些交不起每天两三元租金、连饭也吃不上的租客,她认下了十一个干儿子并尽力照顾他们——老弱病残、挣扎与生活绝望边缘的人们。即便巨债是因受骗而来,她也要竭力还清,了却此世人间恩怨(那些三角账)。胡阿姨不仅认干儿子,还照顾那些暮年之中的“艺术品”: 陈旧的塑料花、断臂人像、泡沫蘑菇等等,被胡阿姨细心摆放,点缀生活,焕发生机。胡阿姨用她的侠义与天真,慰籍着那些依靠于她的人与物。
和在家里“爬行”的姿态相反,大街上行走的胡阿姨目光坚定,步伐匆忙有力。横穿车流时,她动作决断利落。去挣钱,去帮助那些需要她的人,她怀揣着坚定的生活信念不停歇地行动着。在大街上,她会将垃圾视为珍宝,把一些远大于她身体的奇怪东西带回家:泡沫恐龙和恐龙蛋,一人多高的彩绘蘑菇,以及半截白色大翅膀等等。导演跟踪拍摄胡阿姨扛着这些巨大物件穿行于马路上、地铁上、建筑废墟中。她像一个年迈的侠女,收集她所需要的东西,去构建一个她的江湖:平安的、美的、勇敢的、向前的!
胡阿姨的翅膀和泡沫恐龙
废墟花园终结于政府的老城拆迁中,也终止于胡阿姨对于开设新旅馆的幻想中。影片结尾,胡阿姨游走在白象街上——这个她自认为会开旅馆的地方。街上建筑崭新、树木整齐,哪会有胡阿姨式“旅馆“和”花园“的容身之地呢? 徘徊于街道上的她,步伐少了许多坚定和铿锵。她心底一定知道,她的花园不再、租客不再。不再有干儿子的她,是否已经沦为无用之人?
法国游客写信给她,称她为“十八梯的艺术家”,这应该是胡阿姨得到的最特别的赞美。当这位游客如此称赞她时,也许是胡阿姨让这位游客想起法国导演阿涅斯·瓦尔达(Agnès Varda)——一位西方拾荒和废墟痴迷者。受19世纪法国画家米勒的名画《拾穗者》启发,瓦尔达拍摄了纪录片《拾穗者》(2000),影片记录的是上个世纪末法国各式拾荒者形象。人们捡拾收割后的稻穗、土豆、西红柿,葡萄等,以及城市集市上的食物、日用品。
捡拾土豆的人们
市场上捡拾食物的人
瓦尔达收集的“垃圾”艺术品
此外,还有艺术家利用废弃物作画,螺丝、木架、食物包装、石板、卷烟盒包装,都可以成为艺术品。一位退休老人用各种破烂建造一座图腾。瓦尔达告诉老人的妻子,你的丈夫是一位艺术家。老太太并不认可自己丈夫是艺术家,老人也不相信,因为“有比这些更好的”。破铜烂铁之类的垃圾,对艺术家Louis Pons而言是灵感,是他的宝藏,是“一堆可能性”,最后成为他的画作。卡地亚基金会当代艺术展中,艺术家用零碎物制作动态作品,厨房等生活废弃物进入了艺术世界,并得到高度重视和定价。《拾穗者》结尾,瓦尔达在清晨的街市上记录捡拾废弃食品的人们时,认识了一位特别的拾荒者,一位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人。
他每天凌晨坐车来到集市,捡拾别人不要的苹果、面包等食物。他拥有硕士学位,做过助教,靠卖报纸为生,但长期住在收容所里。这位举止文雅的年轻人,免费为收容所里其他难民开设法语课程,帮助移民来法国的法语文盲了解和适应法国文化。无用之物,无用之人,在瓦尔达的影片中,呈现出迷人的光晕。
Louis Pans和他的垃圾艺术品
卡地亚基金会当代艺术展中垃圾艺术品
担任法语老师志愿者的拾荒者(后景中人)
值得一提的是影片《寂静人生》(乌贝托·帕索里尼,2013)。男主人公约翰只是一位普通政府公务员,负责处理因故死去的无名氏,从事“骨灰拾荒者”的工作。他完全可以依循政策,简单处理掉这些死去的人,可是他固执地要挨个寻回他们的身份、散失的亲人或者曾经的爱人,坚持用木棺下葬这些无名者,并千方百计恳请死者的亲人或者朋友参加葬礼。当然,大部分葬礼上,无人赴约,只有约翰独自一人吊唁地下的陌生人。那些无人认领的骨灰,生前是与家庭决裂的人、是身无分文的流浪汉,或是满怀歉疚与愤怒的沉默者。即便如此,约翰不辞辛苦地要为他们寻回最后的温情与善意,以安息于彼岸世界。和他的“客户”一样,无亲无故的约翰死于突然而至的车祸。葬礼上没有任何亲人出席,然而那些曾被他眷顾过、珍视过、呵护过的幽灵们聚拢而来,向约翰致以敬意和安慰。
电影《寂静人生》海报
幽灵们赶来参加约翰的葬礼
《胡阿姨的花园》与《拾穗者》《寂静人生》提出的是类似的问题:在这个世界上,有什么是理所当然应被视为无用、被废弃的呢?胡阿姨,或者瓦尔达镜头中的拾荒者和难民法语教师,或者是《寂静人生》中的约翰,他们不认为有什么东西应被不假思索地宣布为无用,应被废弃和遗忘,他们是价值的发现者和重新认定者。
胡阿姨的平安卫士
弃物,被判为零价值或者负价值的人或者事物,是卑微的。然而,“卑微“只是一种被极度压缩的状态,它可以被铺展、被延伸,犹如废墟花园里的断臂陶瓷像,被胡阿姨任命为”平安卫士“(胡阿姨还为他佩戴了一颗红心);犹如约翰发现无名死者生前的动人故事;犹如拾荒为生但在授课时妙语连珠的法语老师。摄影机背后创作者的专注意志和深沉情感,打开隐藏着的生命隐秘,让那些卑微的人或者事物,呈现出广阔和深度。流光溢彩的世界表象下,总有人致力于微不足道的事情:细小的、陈旧的、破碎的事物与生命,并为之付出持之以恒的努力,发现本有的价值和意义,报以温柔与珍惜。
何为废墟,何为无用?我们皆是散落于田野中的稻穗,我们皆是色彩不再的彩虹伞,我们皆是生活中的难民——时不时地、在不同程度上被抛弃,被忽略,被判定价值为零甚或负数。真正的艺术,开启我们对于废墟与无用的重新思考,启示我们去进行价值的重新认知。
废墟里的诗歌
潘志琪导演以九年之恒力,拍摄了《胡阿姨的花园》。 庆幸在这个快速更迭的时代里,我们能拥有这样一部作品,让我们在影像的荒芜诗意和寂寥丰饶中,思考弃物之珍,思考生命的无用之用。
来源:深焦精选plus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