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荔红:假如不看电影了,电影还存在吗?| 飞鸟与繁星

快播影视 电影资讯 2025-09-18 02:00 2

摘要:朱塞佩·托纳多雷(Giuseppe Tornatore),是目前在世的电影大师,其代表作、被命名为“时空三部曲”的《天堂电影院》《西西里美丽的传说》《海上钢琴师》,获得诸多奖项,为观众喜爱。上海三联书店最近出版的《无意识日记》(后文括注页码的引言出自此书),是

朱塞佩·托纳多雷,《无意识日记》。资料图

朱塞佩·托纳多雷(Giuseppe Tornatore),是目前在世的电影大师,其代表作、被命名为“时空三部曲”的《天堂电影院》《西西里美丽的传说》《海上钢琴师》,获得诸多奖项,为观众喜爱。上海三联书店最近出版的《无意识日记》(后文括注页码的引言出自此书),是进入托纳多雷的电影及其个人生活的重要文本。托纳多雷在此书引言中说:电影是其“有意识的选择”,他将理念、想法、经验、审美,通过虚构的影像与故事,有意识地传递给观众;而这本被命名为《无意识日记》的随笔集,叙述的人物、事件、电影拍摄过程,都是真实的,但“我从未意识到自己曾经写过这些东西”,这些文字是流变的,“无意识的”“零碎的,不知所云”,甚至可能是一种障眼法。

影像与文字,是不同方式的“书写”。“有意识创作”的电影,与“无意识写下”的文字,是双重结构,影像与文字,形成互读互训的关系。托纳多雷既质朴又狡黠地说,这是“一本公开出版的加密日记”“只有我知道如何解密的日记”。有意思的是,那些虚构的梦幻的影像世界,是有意识的创作,更能真切表达导演内心、传达导演的意图与理念,而明明白白写下的真实的人与事,有时未见得是导演的真实想法,需要细心的读者将两者互读,才能解读这些“加密的日记”吧?!

一位导演能够被记忆,除了其广阔性、复杂性以及深邃思想外,就是作品的风格化与特殊性。独特的气息、色调、词汇(镜头语言),传统文化的诸多元素,在托纳多雷电影中是这些:故乡西西里岛,童年记忆,对他成长具有关键影响的人和事、决定性瞬间,时间的流变,对生命意义的探索,以及对电影往何处去的思考。这样的概括依旧是抽象的,一部浑然天成的电影,是无数精微细节的剪辑融合,正如人的生命,是由无数瞬间凝结的。

西西里岛首府巴勒莫的巴盖里亚镇,托纳多雷生于斯长于斯,那是他生命及电影的出发点,是他灵魂的印记,他说:“我相信,童年和少年时期生活过的地方已经完全确定了我看待事物的方式,并直到永远。”(225页)虽然自1984年始他就定居罗马,也走过意大利许多城市、世界许多国家,但只有西西里岛,是他反复叙述的地方。书中第一部分,托纳多雷采访、记录的父辈,大多与西西里相关:托纳多雷的父亲,巴盖里亚镇共产党书记;父亲的朋友、被黑手党暗杀的共产党员皮奥·拉·托雷;出生于巴盖里亚镇的意大利现实主义和表现主义画家雷纳托·古图索;关注西西里社会政治问题的作家莱昂纳多·夏侠,等等。这些父辈用各种方式表达西西里,这些表达影响着托纳多雷,反映在他后来的电影创作中。

1984年托纳多雷采访莱昂纳多·夏侠时问:“许多电影人将西西里岛视为电影界最受欢迎、最吊人胃口的主题之一。为什么呢?”莱昂纳多·夏侠回答道:“就因为西西里这个现实社会所发生的一切。不可否认,这是一个让人颇感兴趣的地区,不幸的是,它的坏比它的好更吸引人。由此而产生的兴趣,让人们转而关注西西里非常复杂、非常困难、非常戏剧性的人文题材。”(71-72页)

托纳多雷穷其一生都在重述西西里。他的第一部电影,是根据乔·马拉佐的书《卡莫拉——拉斐尔·库托洛的秘密生活》拍摄的,卡莫拉是意大利黑手党的一支;后来,无论是《天堂电影院》《西西里美丽的传说》,还是2009年上映的、为致敬西西里岛而拍摄的《巴阿里亚》(即巴盖里亚,西西里语称为“巴阿里亚”),其电影中的人物、语言、举止、风土、典故,无不具有西西里元素。他说“与这个我出生、成长的地方密不可分,命中注定,无处可逃。”(227页),而“巴阿里亚是一座山,这里有各种想象和暗示、事实和传说、声响和噪音、文字和想法、阴影和色彩、计划和失望、尖叫和细语、恶臭和馨香、苦难和辉煌、眼泪和微笑。”(231页)西西里充满矛盾性、复杂多样性,如夏侠说的“它的坏比它的好更吸引人”,托纳多雷用唯美的光影色调呈现西西里岛的美好,也不回避西西里复杂的政治社会问题、不回避它的“坏”。我曾在《民众的暴力》中这样写:

“《西西里美丽的传说》(Malèna,原译《玛莲娜》),从男孩吉塞培·苏法洛的眼睛来看玛莲娜从美丽女神堕落、被暴力摧毁的过程。托纳多雷以唯美而感伤的镜头呈现西西里的温暖美好,莫妮卡·贝鲁奇饰演的玛莲娜的性感美丽,同时将法西斯暴力对西西里的蹂躏与对美丽女子的性暴力相比拟,将民众的暴力与战争的恐怖连接在一起。”

“当人们知道她的丈夫战死,玛莲娜并不因其是英雄之妻而受尊重。男人蠢蠢欲动想占有她,女人因嫉妒想毁灭她。玛莲娜不妥协于牙医的淫欲,却落入律师的魔爪。而那些对她施加暴力的大多数,今天是墨索里尼的追随者,明天又向美国人举起欢迎的旗帜。玛莲娜最终还是屈服、妥协于暴力下。战争结束,当她与没在战争中死去断了臂膀的丈夫穿过广场、人群,人们并不因犯了罪而自惭形秽,自顾自过着他们流言蜚语、争风吃醋、打架斗殴的生活,玛莲娜丈夫说:‘为你们这些人打仗真不值得!’”

《西西里美丽的传说》从男孩吉塞培·苏法洛的眼睛来看玛莲娜从美丽女神堕落、被暴力摧毁的过程。资料图

如果说《西西里美丽的传说》呈现了西西里的“坏”,《天堂电影院》则呈现这个迷人岛屿的“好”。《西西里美丽的传说》也叙述了小男孩吉塞培·苏法洛成长的忧郁,性的冲动,爱的迷惘,有托纳多雷自身的投影,影片中的小男孩十二岁半,而《天堂电影院》中小主人公“多多”出现时,只有四五岁。《天堂电影院》更具托纳多雷自传性、更温暖动人,也有对时间流逝的感伤和生命何处去的迷茫。在《无意识日记》中,托纳多雷写到意大利西部片大导演塞尔乔·莱昂内时说,“《美国往事》讲的是儿童的死亡,是那个世界的崩塌。”托纳多雷却试图在《天堂电影院》中,把童年美好记忆烙印在胶片中,反复播放,永不崩塌,永远记忆。

在《我的父亲》一文中,托纳多雷这样写:“我对电影的热爱要归功于我的父亲。在我只有四岁的时候,他第一次带我去超级影院,从那以后,他没有反对过我对电影院的痴迷。”(82页)正是《天堂电影院》主人公小精灵鬼“多多”的年纪。小多多不独爱看电影,更痴迷电影放映机、胶片,当多多看见灰蓝光柱从墙上一个狮子口放射出来,投到对面屏幕上,人物影像就一一呈现出来了,多么神奇、多么令人惊讶啊!而在《如何观察现实》一文中,托纳多雷这样写:“我注意到形成画面中移动人影的光线,在银幕上铺开,向后延伸,穿过整个烟雾弥漫的大厅,直到变成一个锥形的光柱,最后神秘地消失在它的源头——那个在观众背后,远远地悬在高处的小窗口里。……在那个长方形缝隙的后面,一定还藏着什么人,他创造了这场神奇表演的所有图像,面对这样的奇观,我们就像是被催眠了。”(115-116页)看电影的神奇感受烙印在童年托纳多雷心中,逼真地呈现在《天堂电影院》中小多多的所见所感上。

在《天堂电影院》中,那个“创造了这场神奇表演的所有图像”的人,是放映员阿尔弗雷德,小多多想方设法混进电影放映间,学习操作放映机,珍藏那些被剪掉的零散胶片,放映间对小多多而言是片神奇飞地。现实中,9岁的托纳多雷第一次走进简陋放映间时,却深感失望,他发现,电影中的神奇影像并不诞生于“那个发出能够穿透整个观影大厅的光线和烟雾,独眼巨人一般的放映机”,人与故事是被封印在黑蛇般的卷盘中,而那位不停转动卷盘的先生,并非他想象的“超人”,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巴盖里亚人。这位先生,就是托纳多雷写到的放映员米莫·宾塔库达,不同于《天堂电影院》中将一生献给电影院的阿尔弗雷德,米莫·宾塔库达仅仅将放映电影作为一份职业,他更痴迷在业余时间用照相机拍摄、记录巴盖里亚镇的真实生活。正是这个放映员兼摄影师,教会托纳多雷放映电影和摄影技艺,教会他观察人,“那些年我跟踪窥探,学会了观察人,研究他们的表情和动作,甚至能预知并幻想如何改变他们的行为。”(25页)这个米莫·宾塔库达,投射到《天堂电影院》中,就是青年多多,他一边放映电影,一边用照相机记录巴盖里亚镇上的人和事。《天堂电影院》中那些打动观众的一张张独特的生动的西西里人物面孔特写,便是来自青年托纳多雷(多多)日常拍摄的大量影像,这些积累是他成为大导演的基础。

同样在《我的父亲》中,托纳多雷朴实而深情地写道:“我的父亲既未像《天堂电影院》中多多的父亲一样消失在俄罗斯,也不像《天伦之旅》中的马泰奥·斯库罗一样几乎游遍了整个意大利半岛,去看望分散在各地的孩子们。也许与我片中某些角色唯一的相似之处在于,他也总是用讽刺、挖苦去掩盖自己的柔情。”(80页)托纳多雷的父亲是巴盖里亚镇的共产党书记,他“在人民大众面前,总是用一种简朴、清晰且直接的言语来讲话”“我喜欢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平静的力量”;托纳多雷说,他父亲年轻时像演员伊夫·蒙当,以至当他观看《蓝色大道》中伊夫扮演的角色死去时,“泣不成声”。《天堂电影院》中,小多多把克拉克·盖博当作自己的父亲,而阿尔弗雷德如父亲般教导着多多,如果说这个电影放映员身上有托纳多雷父亲的影子,那就是这两个西西里人,同样质朴、身上散发着平静力量的人性,具有一种含蓄的爱与柔情。多多问阿尔弗雷德,放映电影既辛苦又单调,为什么不放弃?他这样回答:“当你从挤得满满的影厅里听到,大家都在笑,都很开心,那你也会觉得高兴。听别人笑会让你快乐,就好像是你在让他们笑,是你让他们忘记了不幸和困苦。”(175页)但阿尔弗雷德还是希望多多离开西西里岛,他说多多不应局限在小镇上,不能局限在放映员这个职业上。在《无意识日记》中,托纳多雷开篇以崇敬之心写下的第一位大师是弗德利科·费里尼,因为费里尼“激发了他拍摄电影的欲望。当然,我为此而感激他”。(10页)第二篇是《深入我心:雷纳托·古图索》,古图索亲切呼唤托纳多雷的小名“佩布乔”,这位著名画家,如同阿尔弗雷德对于多多是父亲般的存在,当时托纳多雷还在巴盖里亚镇上拍纪录片,“他(古图索)直接跟我说,我必须离开,如果还待在这里,我将永远无法见到我想拍的那些电影。”“我承认,阿尔弗雷德在《天堂电影院》中对多多说的一些话,以及男孩离开西西里岛的一组镜头,都是受到了古图索这番劝告的启发。”(17页)足见古图索对于托纳多雷的重要性。托纳多雷真是深情之人,那些对他产生影响之人,他总是以不同角色呈现在他的电影中,并用文字记录下来。

《天堂电影院》拍摄于1988年,此时,各种类型电影皆已出现,世界电影思潮不再风起云涌。《天堂电影院》好似一首挽歌,托纳多雷在其中剪辑了16部包括卓别林、维斯康蒂、费里尼、安东尼奥尼等人的老电影以为致敬。

《无意识日记》第一部分收入托纳多雷有关意大利前辈导演的文章及访谈,这些文字与《我的父亲》并列,表明他们是托纳多雷的精神之父:除了上文提到的导演费里尼、塞尔乔·莱昂内,关注黑手党问题的导演朱塞佩·马拉佐,产生意大利有声电影第一部分恐怖片的导演里卡尔多·弗里达(这个被称为“疯子”的导演,在访谈中表现的鲜明个性、讽刺语调、深刻洞见、天才般的放荡不羁,让人印象深刻),还有弗朗西斯科·罗西,这位导演关注政治问题、尤其是黑手党问题,他导演的《龙头之死》被莱昂纳多·夏侠认为是最能反映西西里社会现实的好电影,托纳多雷说,“弗朗科跟他的电影很像,坚强,严谨,热情,永不过时。”(88页)托纳多雷在书中还记录了自己在19岁时,看维斯康蒂《大地在波动》时的震撼,以及年轻时在电影俱乐部中,与伙伴们一起观看电影的幸福过程。布列松、伯格曼、卓别林,当我读到这些名字,尤觉亲切,托纳多雷所喜欢的皆深得我心,于是我与他有了一些隐秘的对话。那些在电影俱乐部观看的电影,好些在《天堂电影院》中呈现出来,一个大导演,除了技艺完美外,无疑需要足够的品位与素养、足够的质朴与真诚,托纳多雷将他从经典电影与前辈导演那里的所得,在自己作品中热忱而真挚地重现,这是他的致敬与感恩,也是电影发展的一部继承史。

《天堂电影院》中的小多多不独爱看电影,更痴迷电影放映机、胶片,他想方设法混进电影放映间,珍藏那些被剪掉的零散胶片。资料图

我曾在一篇文章中写道:

“再一次看托纳多雷的《天堂电影院》,再一次沉浸、感动。西西里岛金色阳光下,黑色散聚的蚂蚁人,瘦长的毛驴,洗发女子,蓝色大巴缓慢而笨重地停在广场……年少的‘多多’是我,那些淳朴、欢乐、饶舌的人们,也正是我的故乡亲人——陷落在黑暗影院,惊讶于那个大张的狮子嘴射出的蓝色光柱,如何能将男人女人的欢爱、将可怜可叹的人生,投放在一小方块白色幕布上?奇奇欧,阿尔弗雷德,随影片或哭或笑,将整部台词背下来的……他们,都是一个个‘我’”。

“在电视到来前的日子,电影院是一个中心,一个充满人世欢爱喜怒的场域。人们在那里出生,起居,相聚,恋爱,争吵,老去,一个个瞬间,在电影院里汇聚成时间之长远,偶然的碰撞构成命定之必然。托纳多雷以其忧伤温暖的镜头,怀旧美好的音乐,叙述自身成长,缅怀亲人、爱者,纪念广场、大海和石头房子;他所唤起的,是我们所有人,对逝去时光、对爱、对故乡的无限依恋和追忆。时间不会消失,时间在呼吸,在树叶上,花瓣上,在鸟的翅膀上,在爱人甜蜜之吻上,在墙面发黄蒙尘的纸片上,在棺木上、祷告上,也在建造与摧毁的名叫天堂的电影院上,在一截一截的胶片上……”

据说《天堂电影院》有四个版本,最成功的是125分钟版本,删除了成年多多一些情节,重心放在小多多与阿尔弗雷德在西西里的童年记忆,我以为这是这部电影得以“完美”的关键。发生在西西里的人与事,人性的温柔与光辉,具有平静力量的爱,对生命意义的探索,伤逝般的时间流淌,是全世界所有人共通的感受。

《天堂电影院》中剪辑的皆是1960年前的老电影,因为1960年代是西西里电影院的黄金时期。书中,托纳多雷记录了1931年开张的弗朗西斯卡精彩电影院(也许是天堂电影院的模板),也记录了露天电影院、电影屏幕等的变化。他说,电影院之所以重要,“因为,黑暗中大家在一起,但每个人对共同经历的故事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去解读;也因为,每次去电影院上映的影片都不一样;还因为,虽然社会有许多的不公,但在这里,所有人一起分享相同的情感、相同的叙事,这种共情会让人在一瞬间顿悟……”(177页)1977年,托纳多雷在现场看拆除一座废弃的老电影院时,深受震撼,万千思绪沉淀内心,转化为叙事题材,十一年后,《天堂电影院》诞生。影片中,多多离开西西里后成为著名导演,三十年不曾返回故乡;现实中,托纳多雷1984年定居罗马后,也很少回西西里去。多多不愿回去,一方面是因为失恋;托纳多雷不愿返回,则是害怕流变。他说:“有很长一段时间,我想把它保存在记忆中,就是我小时候生活过的样子。这个愿望太强烈了,甚至让我拒绝回到巴阿里亚去。”(226页)托纳多雷害怕看到儿时熟悉的人、熟悉的街道、熟悉的气息发生变化,害怕周围弥漫着死亡的气息,害怕在他亲切的故乡,自己反而成为一个陌生人;他拍摄《天堂电影院》,与其说是为了记录流逝的时间,毋宁说是要将童年记忆烙印在胶片上而得以永恒不变。

然而,电影院终将萧条,电影也终会式微,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,托纳多雷与其他电影导演认为,电视的普及是导致人们不去电影院看电影的罪魁祸首。奇怪的是,书中几篇文章,托纳多雷高声赞美电影技术的革新,对数字技术在电影中的运用,保持乐观态度,这似乎与他电影中怀旧、害怕流变、偏向保守的倾向相互矛盾。但托纳多雷在引言中就说到,电影是他“有意识的选择”,而书中文字,则是无意识的“公开的日记”。

在这些“公开”赞美电影技术革新的文章中,托纳多雷提到技术进步给电影制作带来便利:一个导演不再受制于制片人、投资者、摄影技术、后期剪辑等因素,导演能低成本、高效率地完成一部独立作品;依靠数字技术的复制、特效,能抵达老一辈电影人无法企及的效果。这个想法对于小制作艺术电影或许可能,那些大制作的战争、玄幻、科幻电影,服化道、特效等后期制作的成本惊人,恐怕对制片人与投资者的依赖更高。电影发展的事实是,从托纳多雷拍摄《天堂电影院》的1980年代之后,各种类型的实验电影、先锋电影不是说没有,只是零星存在,主流就是商业电影,尤其是高科技主导的商业大片,电影人对于资本的依赖不降反升。

回顾书中第一部分托纳多雷叙述、采访的老一辈电影人,我们不禁要问:假如这些具有鲜明个性、丰富哲思、关注社会与政治重大问题、充满温暖人性与深挚情感的导演不复存在了,假如这些能够赋予影片角色丰富的人性、情感、独特魅力的演员不复存在了,假如能够理解这些经典电影的观众也不复存在了,那么,即便拥有便利的电影制作技术,伟大的电影还能诞生吗?我们还能观看到经典电影吗?如果经典的伟大的电影不复存在了,电影与电视节目、网络视频一样,都只是一些无关痛痒、可以替代的娱乐方式的话,还会有人特意到电影院去看电影吗?看似乐观的托纳多雷提出了这样的疑问:“假如不看电影了,电影还存在吗?”

托纳多雷认为是电视的普及影响了电影的发展,在今天,电视长剧也逐渐被短剧、短视频替代,人们已静不下心去观看一部长剧,更没有耐心(或没有素养)去观看、理解一部经典电影了。

在今天这个AI时代,电影的制作技术已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,不久的将来,通过AI换脸,不再需要真人演员的表演;也不再需要真人编剧与导演,AI编剧或导演通过电脑就可以制作完成一部电影。电影只需要两个因素,技术和资本,只要有足够资本投入,电影就能获得不可思量的技术与特效加持,达到影像声光的巨大效果。近几年,动漫、游戏获得的受众票房已逐渐超过真人电影;动漫在过去,仅仅是一种类型电影,在未来,恐怕要替代真人电影而成为单一的主流电影,不久的将来,不再是“欢迎你来电影院观看电影”,而应说,“欢迎你进入二次元世界探险”“欢迎你到二次元空间享受不一样人生”。

诞生于轮船上的钢琴师“1900”,终其一生不愿下船去陆地。资料图

托纳多雷在《海上钢琴师》中表达了对“现代”的忧心忡忡。诞生于轮船上的“1900”(20世纪开端),终其一生不愿下船去陆地。在钢琴师看来,代表“现代”的陆地,无穷无尽延伸,日日变化革新,不知何处是尽头,他无法选择怎样的生活道路,每个现代个体都是漂泊在宇宙中的孤零零的原子,时刻处于危险中,没有家园,没有可把握之物,世界犹如一架巨大钢琴,他无法在不可触摸的琴键上弹奏出和谐曲子;而轮船是他的家园,从船头走到船尾,在熟悉而有限的空间中,他才能从容自如让精神无限自由飞翔,才能弹奏出优美和谐的旋律。托纳多雷,他的“时空三部曲”,都是通过影像来“返乡”,试图弹奏出和谐、永恒的曲子吧?

赵荔红

责编 邢人俨

来源:南方周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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